第七章 削发 (求月票)-《浮沧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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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自嘲笑了笑,求长生,断长生,跌跌绊绊,一路上沾染太多鲜血,让自己从幼稚走到漠然。

    再往后,会不会就是铁石心肠?

    一开始自己有老段老缪做后盾,后来是红衣儿,再后来是苏大丹圣,鸩魔山主,剑主大人。但归根结底,充当自己后盾的,乃是自己的那位老师,还有父亲,隔着千万里山水,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成长。

    在兰陵城的那座空中楼阁亲手阻断了自己的退路之后,他便没有任何一个后盾。

    他觉得当年的自己天真到了极点,有父亲和老师为自己铺路,就以为自己无须担忧后路,只需要奉着自己可笑的信仰,就能够一路走到尽头。

    低头看着明珠儿的稚嫩眉眼,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

    易潇缓缓开口:“你说这世上有仙佛吗?”

    明珠儿微怔。

    “六岁那年,我路过一处地方,看到许多人烧香拜佛,在供奉祈祷所谓的神灵,以为这样就能保自己一世平安。”小殿下柔声道:“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仙佛。”

    他自嘲笑了笑道:“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太天真了。以为饱读三千诗书,通一门书道,就算不做沙场万人敌,至少能通明本心,解开自己心中困扰多年的疑团,不求其他,只求能明白活着的意义。后来我发现了,都是狗屁。”

    明珠儿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,无论是身份高贵如帝王,亦或是地位低微如蝼蚁,都是浮世沧生里的草芥。”易潇面色恍惚不定,缓缓收回那只手,轻声道:“大家各活各的,但偏偏不能如愿。”

    “卖豆腐的张三要娶媳妇,所以他要赚钱,要咳血,要付出千百倍的心力,去赚十两银子。他从不惹是生非,向来行善积德,这样一个人,理应有好报,理应活得长久,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持兵符的将军要打胜仗,他背后还有妻女家国,所以他不能输,所以他只能跃马挥刀。要保护自己背后的家国,所以他必须杀人,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对不对对不对?”易潇看着明珠儿的眼睛,里面一片清澈:“只可惜这个世界从来不问对不对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屠城之后,埋下万块尸骨,不知道多少个好人张三死在刀下,不能瞑目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从来没人去问对不对,大家只看生与死。”易潇怔怔道:“活下来的,自然就是对的。那些苦苦挣扎祈祷的人们,他们当然也想活下来。但他们不去求自己,却去求虚无缥缈的仙佛。”

    “只可惜仙人和佛都救不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这个黑衣少年的眼神深处有一丝挣扎,瞳仁漆黑幽深。

    “我见过那些仙人,他们也会痛苦,也会哭泣,也会如一个凡人一样举刀向天,他们当然也会死亡。”易潇平静直视她的眼睛,悲哀道:“所以无论是仙还是佛,都有无法解决的苦恼。他们有些人连自己都渡不了,凭什么要去渡别人?归根到底,能真正普渡一个人的,就只有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小殿下喃喃道:“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断了我南下归程,今天算是明白了一二。”

    易潇看着那个神色微惘的少女,有些苦涩开口。

    “凡是杀不死你的,都只会使你更加强大。”

    普渡多少人,都未必能登顶佛塔。

    造下杀生孽,也未必会下地狱。

    诸生如芥子,求生而已,只可惜谁都难以如愿。

    如果不想被斩于屠刀之下,就只能挥刀而去。这的确是一件残忍的事情,可连自己都渡不了,还如何去普渡其他人,亦或是奢望被人普渡?

    经历了北行千万里的颠簸,见惯了生死别离,饱受了病痛折磨,这个少年终于成长起来。

    但他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张底牌,他只有自己。

    这便是最强的底牌。

    明珠儿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两个人离开酒馆,一路上有些沉默。

    易潇依旧牵拉着明珠儿白纤的小手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走到紫竹林。

    “我今天说这些话,一时间有些心血来潮。”易潇有些抱歉的笑了笑,道:“忘掉就好。”

    大风骤然起,吹动一林紫竹。

    漫天紫竹叶,混杂少女有些沙哑的细腻嗓子。

    “哥。”

    易潇恍然失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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